已过八旬的母亲就这几天要走了。是脑卒中,已人事不知。家人打电话来催我立即回去。可我还远在千里之外,我不能回去,也不想回去。
在用这个标题时,我总在斟酌应该使用妈妈好呢?还是母亲好?在普通俗人眼里,意思不都一样吗?我是个普通人,也是个俗人。
然而在一些人的称呼中,尤其在文艺作品中,对妈妈和母亲所赋予的内涵好像不是完全一样的。其中细微区别我似乎能领悟,然而我却从未有过那样的感觉。
这或许是因为母亲在我从小到大的印象中,她是个对我从未有过温柔的母亲;一个像男人一样做事的母亲;是个暴躁甚至恶狠的母亲;是个让我在童年总做噩梦的母亲......。我的母亲和小伙伴的母亲都不一样,和其他人的母亲不一样。我很多时候因为找不到那样的感觉而暗自悲伤。
可是好好剖析,她是无辜的,更是不幸的,比谁都不幸。我因此不能相怨,也不能相恨。
最后想想,还是使用母亲这两个字吧。
然而就在现在,这个生命要走了;这个生育了五个儿女的母亲要走了;这个劳累和病痛了大半生的母亲要走了;一个不知流了多少眼泪的母亲要走了;一个一生只为了活着而活着的母亲要走了......。
然而,我真不知道,这是不幸还是解脱?
在很多年前,村里来了一批会抽烟喝酒的外省和尚做道场,说是专为生人超度,被超度的人死后就能进天堂,但是要价几千元钱。在母亲的要求下,就出钱给她做了三天的道场。只要她认为死后能升天还是值得的。只是那时的几千元要值现在的几万元,但我也只能在背后诅咒这些能念经的和尚。从此后母亲心情愉快了许多,似乎她从此后就已经得到了超脱,并不再害怕死亡。
而现在对我而言,最关键的是不是应该回去和母亲做最后的送别?
我所有亲戚女人们也都打电话勉强我回去,倒不是为了送别,而是说作为儿子要做烧香跪拜之类的事。不回去的话,所有村里人都会指责我不孝。
可我是个无神论者,从19岁独自离家谋生已有几十年,形式的东西怎么能打动我呢?对别人的谈论已无所谓。
其实前年我回去过,专门回去给母亲过八十寿辰。在离开的时候,心里已经跟母亲道了永别。最后本想告诉她,我在外也像个孤儿,在顽强的活着,是没有问题的。想想一个普通庸人何必多愁善感?还可能会引起她无谓伤感,觉得无言更恰当。当然,她也没跟我说什么,也就望着我远去。
如果我回去又能对她说什么呢?她又能对我说什么呢?我能表达却不想表达,可能她想表达又不会表达。她没有读过一天书。
前些天她头脑都还清楚,还能接电话和我聊天。只是跟我大嫂闹别扭似乎成了仇人,因为大嫂一句骂她的话躺在床上几天不吃不喝,说是不想活了。我告诉她不是亲生的,她说多难听都不必理会。我告诉她上天让活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,还提醒她的生活费已经打过来了,还有不要忘记每天吃两个鸡蛋。她答应了,没想到第二天自己去洗澡过程中就脑出血。
还有一人不愿和母亲道别的是姐姐,在我的记事当中,母亲和姐姐一直就矛盾不断,水火不容。当然弱势的总是姐姐,有天半夜,姐姐开门坐到屋外一块石头上哭泣,在哭泣中突然醒来发觉自己坐在家外,也不知何时开门出来的,泪水还在眼中而四周漆黑。多年后谈起还觉得后怕,此后母女形同仇人。我本想打电话请她回去一下,因为距离不是很远。可想想我不知该怎么说?现在她的脑子里塞满的还是怨恨,不知有没有留下一丝悲伤的空间?
如果我现在回去,应该对母亲说什么呢?恐怕我只会说,你还是走吧,前方就是天堂。
而这样又有什么用?还是不去道别的好。
而问题的关键是,为何我心里也没有一丝悲伤?该悲伤的没有悲伤,我为何找不到关于妈妈和母亲的诗句呢?我是不是天生残缺?
残缺从来就是生命中的一种常态,只是从来没有人愿意去正视,好像只要不去看它就不会存在。
如果所有人都要指责我的话,我只能幽幽的说:不相送,只为下辈不相随。